東西問｜楊朝明：祭孔為何歷久彌新彌廣？

中新社濟南9月29日電 題：祭孔為何歷久彌新彌廣?

——專訪山東大學特聘教授、國際儒學聯(lián)合會副理事長、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楊朝明

作者 于海濤 孫婷婷 李欣

祭祀儒家文化創(chuàng)始人孔子，是2000多年來，中國歷代為了尊崇與懷念至圣先師孔子，而在各地的孔廟和文廟等場所舉行的祀典。近年來，越來越多喜歡中國文化、渴望了解儒家思想的人到當?shù)氐奈膹R、書院等地參與祭孔活動。

祭孔大典起源于何時?設(shè)立的目的是什么?還在哪些國家和地區(qū)舉行?近日，山東大學特聘教授、國際儒學聯(lián)合會副理事長、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楊朝明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獨家專訪，就相關(guān)問題進行解讀。

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
中新社記者：紀念孔子誕辰2575年祭祀典禮9月28日在山東曲阜舉行，儀式起源于何時?設(shè)立的目的是什么?

楊朝明：孔子在世時，就有“天縱之圣”“天之木鐸”之譽�？鬃尤ナ篮�，魯國國君寫了誄文，相當于今天的祭文，在誄文中，稱孔子為“尼父”，十分尊崇孔子。這是對孔子致祭的開始。

孔子的弟子們在孔子去世后如喪父母，自發(fā)在孔子墓旁結(jié)廬而居，守喪三年，表達對孔子的尊敬與追思。人們以他生前居堂為廟，收藏供奉他使用過的衣、冠、琴、車、書，這是孔廟的由來。

漢代以后，包括皇帝以及王公大臣在內(nèi)的很多人不斷祭祀孔子，祭祀孔子逐漸形成定制。唐代以后，全國各府、州、縣皆立孔廟，并定期祭祀。因此，孔廟是祭祀孔子的場所，同時也是中華文化傳承的道場。

人們紀念孔子、尊崇儒學，是由孔子儒學的崇高歷史地位決定的。“天不生仲尼，萬古如長夜”“半部《論語》治天下”，這是古人對孔子儒學及其重要地位的肯定和贊許。

祭祀孔子是我們表達“尊師重道”的重要方式。尊師，是因為教師教書育人、立德樹人，身上承載了“道”，并通過教育將“道”不斷傳承。祭祀孔子，“非祀其人，祀其道也”。孔子祀典旨在弘揚儒家的理想信念、價值理念、道德觀念。

尼山是中國先哲孔子的誕生地，更是歷代儒客朝拜之圣地。圖為山東省曲阜市尼山圣境。圖/CNSphoto 張珺楠 攝

中新社記者：中國之外，祭孔典儀還在哪些國家和地區(qū)廣泛舉行?又為何能代代傳承?

楊朝明：孔廟是祭祀孔子的場所。一般情況下，有孔廟的地方就有孔子祭祀�？鬃尤鍖W不僅在中國傳承了2000多年，還傳播到東亞、東南亞和歐美等地，隨華僑華人的流布而繁衍，所在地不僅傳習儒家經(jīng)典、傳播儒學思想，也興建孔廟、祭祀孔子。

在海外，以東亞、東南亞地區(qū)為主的“東亞儒學文化圈”受孔子儒學的影響最大，對孔子的祭祀也最為廣泛�？鬃尤鍖W在公元3世紀以后陸續(xù)傳入朝鮮半島，后傳入日本。15世紀以后，儒學在越南傳播并逐漸興盛，他們特別重視儒學，因而也重視孔子祭祀。

隨著孔子儒學影響的擴大，朝鮮、日本、越南、印度尼西亞、馬來西亞、新加坡、美國等也都建有數(shù)量不等的孔廟。

改革開放以來，特別是進入新時代，隨著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的復(fù)興，孔子祭祀在中國大陸越來越受到重視，由此帶動了世界各地的孔子紀念活動。例如，2005年中國(曲阜)國際孔子文化節(jié)期間，舉行“全球聯(lián)合祭孔”活動，活動同步在曲阜、上海、衢州、建水、武威、長春、香港、臺灣、韓國首爾、日本足利、新加坡韮菜芭、美國舊金山、德國科隆等地舉行。

特別要注意的是，孔子作為一個精神符號，一直是海外華僑華人心系祖國的象征，在海外的唐人街和華人社區(qū)中多建有孔子廟和孔子像。在海外，華僑華人對孔子的祭祀一直絡(luò)繹不絕，這些祭祀雖然在儀式上較為簡陋，但他們內(nèi)心的虔誠和對故土的思念卻是情真意切。

孔子儒學之所以能代代相傳，毫無疑問是因為孔子儒學所包含的普適價值和世界意義。世界著名哲學家、神學家孔漢思在起草《走向全球倫理宣言》時說：全球倫理最基本的兩個倫理框架，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最基本的兩點：一個是人道，即孔子說的“仁”。第二個是孔子在人文規(guī)則歷史中設(shè)立的第一個黃金法則：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”。

孔子的理想是天下為公，這也是幾千年來歷代中國人的愿望與追求�？鬃铀鶆�(chuàng)立的儒家文化體大思精，作為一種實踐性文明，有跨越時空的穿透力，對世界各地尤其東亞人的價值觀、思維方式、行為模式等產(chǎn)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。

當?shù)貢r間9月23日，比利時布魯塞爾孔子學院舉辦書畫雅集活動，正在比利時訪問的中國書畫家代表團與比利時藝術(shù)家同場作畫寫字，共同展示中華文化魅力。中新社記者 德永健 攝

中新社記者：在全球化背景下，孔子思想如何跨越國界，連接不同文化?

楊朝明：孔子的思想本身就沒有國界。早在《尚書·堯典》中，堯就提到了“克明俊德，以親九族;九族既睦，平章百姓;百姓昭明，協(xié)和萬邦”的理念，這其中克明俊德是修身，敦睦九族就是齊家，平章百姓就是治國，協(xié)和萬邦就是平天下。所以說，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的思想始于《尚書》。

中國先民們認知世界，以天地為師，著眼古往今來，關(guān)注四方上下。在中華文化的早期典籍中，“天下”“萬方”“四海”之辭層出不窮，這源于中華文明的天下觀、世界觀、整體觀、系統(tǒng)論。在與世界互動中，他們深刻理解“天道成而必變”“道彌益而身彌損”之類的道理，講究注焉不滿，酌焉不竭，當位而行，允執(zhí)厥中。

所以，孔子的思想是超越“一時一地”的，它包含了“天地之美”“萬物之理”“古人之全”，因此，在《莊子·天下》中，將“內(nèi)圣外王之道”稱為“道術(shù)”而不是“方術(shù)”。

在孔子故里山東曲阜尼山舉行的春季學童開筆禮現(xiàn)場，數(shù)十名曲阜學童在老師的指導(dǎo)下書寫第一個大字“人”，老師說，相較學文，學童更需要學會做人。中新社記者 邱江波 攝

中新社記者：近年來，越來越多的青年群體加入到祭孔中來。您認為，祭孔活動未來應(yīng)該如何發(fā)展，以更好地吸引參與者，特別是年青一代?

楊朝明：對于中國年輕一代而言，參與祭孔活動有助于他們了解并認同自己的文化根源，增強文化歸屬感和文化自信。這種歸屬感是他們成為文化傳承者的重要動力。

孔子的理想是什么?在《論語·公冶長》中曾提到：“子曰：‘老者安之，朋友信之，少者懷之。’”其中，少者懷之就是使年少的人懷抱理想，所以孔子是關(guān)注青年人，對青年人有期望的。當年輕人懷抱理想和追求，積極向上的時候，無論家庭家族，還是國家社會，乃至整個世界就有希望。

關(guān)注青年人，就是關(guān)注未來。不論是祭孔活動，還是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慶典、古籍研讀會等，都應(yīng)通過普及和推廣，喚醒民眾，特別是青年人對傳統(tǒng)文化的重視。

在傳承與傳播傳統(tǒng)文化的道路上，聲光電等現(xiàn)代科技手段的應(yīng)用無疑是一種有效的創(chuàng)新方式，它能夠以更加生動、直觀的形式吸引青年一代的注意。當前，我們面臨的一個問題是，在吸引青年人關(guān)注傳統(tǒng)文化的過程中，有時會出現(xiàn)對青年人過度迎合而非積極引導(dǎo)的現(xiàn)象，這是一種膚淺的、甚至弊大于利的吸引方式。

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沉下心來，深入挖掘傳統(tǒng)文化的內(nèi)涵與價值，以真誠和敬畏之心去呈現(xiàn)它，讓我們傳播出去的傳統(tǒng)文化不僅僅是外在形式的展示，更是心靈深處的觸動與啟迪。(完)

受訪者簡介：

楊朝明。受訪者供圖

楊朝明，山東大學特聘教授。國際儒學聯(lián)合會副理事長、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。出版《周公事跡研究》《魯國歷史與文化》《儒家文獻與早期儒學研究》《出土文獻與儒家學術(shù)研究》《孔子家語綜合研究》《儒學精神與中國夢》《論語詮解》《孔子家語通解》《孔子之道與中國信仰》《從文化自知到文化自信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