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中國行｜尋找龍泉青瓷“常青”的答案

2024年4月11日，下午1點，浙江省龍泉市寶溪鄉(xiāng)溪頭村，依山脈而建的龍窯，窯頭在山腳，窯尾順著山勢向上，像一條真龍匍匐于山脊。裝坯滿窯，吉時已到，窯主葉晨曦彎下腰來，將火送進窯口。泥土石塊，與熾熱的窯火相碰，以期化身晶瑩如玉的青瓷。一年一度的春燒點火開啟，百年古龍窯再次點燃，不滅的窯火，像燦爛的星河，在龍泉這片土地上緩緩流淌、生生不息。

“一部中國陶瓷史，半部在浙江;一部浙江陶瓷史，半部在龍泉。”有人這樣評價龍泉青瓷。汲取本地的瓷土，注入汩汩清澈的甌江水，再熔于火，浙江龍泉窯匠們用巧手，成就了最具生命力的青色。經灼百窯火，奪得千峰翠。“如玉類冰”、“饒玉影青”，龍泉青瓷成為凝聚民族智慧與審美情愫的載體，迤邐千年。

“龍泉青瓷是民族文化的瑰寶，有必要建一個青瓷博物館。”一次，習近平同志到龍泉調研，聽到當?shù)貐R報龍泉大窯楓洞巖遺址考古發(fā)掘取得重大成果、但現(xiàn)有博物館無法容納出土文物時，當場這樣表示。在龍泉青瓷博物館前，立著一塊特殊的“關懷石”記述這一殷殷囑托，這一字一句，為龍泉青瓷保護傳承指明發(fā)展方向。

龍泉青瓷博物館2010年對外開放，是國內唯一一座全面系統(tǒng)介紹龍泉窯發(fā)展史和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——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的專題博物館。博物館建筑面積10000平方米，共有古代瓷器類文物4990余件，推出“青瓷的記憶”、“瓷海明珠”、“火與土的交響”等10余個專題展覽。建筑造型以考古發(fā)掘中層層疊疊的青瓷器物破土而出為創(chuàng)意。圖為龍泉青瓷博物館。龍泉市委宣傳部供圖

小城龍泉，在浙西南，以瓷聞名，傳頌千年。暮春之際，記者來到這里，尋找青瓷“常青”的答案。

從杭州出發(fā)，往浙西南而行，越走山越多，植被也愈加豐茂。據專家介紹，制瓷歷史長達1600多年的龍泉窯，是我國文化內涵龐雜、生產地域廣闊、規(guī)模十分壯觀的青瓷窯業(yè)系統(tǒng)，也是中國歷代青瓷工藝技術的集大成者，在中國陶瓷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。其窯址分成東區(qū)與南區(qū)兩大部分，遍布甌江及閩江流域的10多個縣域，共有窯址約600多處，龍泉境內達398處。

在眾多窯址中，琉田，也就是如今的小梅鎮(zhèn)大窯村，是龍泉窯的中心產地，曾經代表了青瓷燒制技藝的高峰。明代陸容《菽園雜記》里寫道：“青瓷初出于劉田，去縣六十里。”此處“劉田”就是“琉田”。如今我們看到的已是大窯龍泉窯考古遺址公園，山坡上60余處窯址遍布青瓷殘片，工匠們加工泥料的場所、制作陶瓷的作坊、日常生活的居所等遺跡清晰可辨。獨特的自然環(huán)境造就了天然的窯場：一方面，山為燒制瓷器提供了基本材料：泥土、礦物、燃料以及建窯需要的適當坡度;另一方面，發(fā)達的水系，使得交通運輸更為便利，商貿往來更為便捷。

一條長約2.5公里的宋瓷古道，連接了產區(qū)和瓷運碼頭。小梅鎮(zhèn)金村是被譽為海上絲綢之路起點之一的金村碼頭所在地。這里見證了宋元時期龍泉青瓷從浙江出發(fā)，暢銷中國乃至亞非歐三大洲50多個國家的壯闊歷史。當年，一窯窯燒制出爐的青瓷，被人們手推肩挑，沿著瓷運古道來到碼頭，再經河運、海運，抵達遙遠的海外。

位于浙江省龍泉市寶溪鄉(xiāng)溪頭村的五股窯建于清末，是一座柴燒龍窯。柴燒龍窯是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的載體，也是中國江浙等地燒造瓷器的重要窯爐形制，依山坡而建，形狀如龍故名龍窯。2009年9月，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列入《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》，成為世界上首個入選該名錄的陶瓷類項目。圖為五股窯龍窯。張有鋼/攝 龍泉市委宣傳部供圖

“龍泉青瓷‘三分人工，七分天成’。” “曾芹記古窯坊”龍窯窯主曾世平這樣說。在龍泉，龍窯被稱為“窯火活化石”。始建于清代道光年間的“曾芹記古窯坊”是龍泉目前在燒龍窯中最古老的龍窯。今天，龍泉仍保留著19座古龍窯，其中13座成了省級文物保護單位。

據曾世平介紹，龍泉青瓷取材當?shù)氐锰飒毢竦牡V石和高嶺土，歷經72道工序方能成型。燒窯前，僅準備時間就需至少三個月，每次要在32米長的龍窯內燒制數(shù)千件大批量的瓷器，燒制時間近30小時，確保窯溫上升到1300攝氏度。燒窯時，曾世平一刻也不能松懈，掌控火候全憑“火眼金睛”，稍有不慎，便會變形和產生色差。柴燒古龍窯有“以百敵萬”之說，盡管今天技術革新，最終成品率依舊不過1/10，但龍窯造就的天成之美，仍是其他方法所不及。2009年9月，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列入《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》，成為世界上首個入選該名錄的陶瓷類項目。

為進一步挖掘和弘揚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，“讓文化遺產活起來”，龍泉市組織青瓷燒制藝人成立了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龍窯燒制技藝研究會，截至目前共策劃組織開展了100多場以“不滅窯火”為主題的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活動，包括迎圣火、點火和開窯前的傳統(tǒng)祭窯儀式等。圖為浙江省龍泉市寶溪鄉(xiāng)溪頭村五股窯“不滅窯火”活動現(xiàn)場。張有鋼/攝 龍泉市委宣傳部供圖

然而曾幾何時，龍泉青瓷也面臨過危機。明代中期至清代晚期，龍泉窯逐漸式微，至新中國成立前，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已瀕臨失傳。周恩來總理聽聞此事，極其重視，他指示：要恢復五大名窯生產，首先要恢復汝窯和龍泉窯。

“1957年，上垟鎮(zhèn)設立了國營龍泉瓷廠及青瓷研究所，使龍泉青瓷生產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到較高水平。”82歲的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毛正聰回憶。1959年，浙江省委、省政府專門成立了“浙江省龍泉青瓷恢復委員會”，對龍泉窯配方進行了科學分析、測試和研制，經過上百次實驗和試燒，終于使瀕臨失傳的龍泉窯青瓷像烈焰中的鳳凰獲得了新生。

“想要重現(xiàn)輝煌，乃至有所突破，技術的革新必不可少。”退而不休的毛正聰正在龍泉青瓷大師園工作室里忙活。只見他將素燒完成的坯體，放入配好釉料的釉桶中，浸入釉漿后取出，通過素燒、施釉、噴釉、晾干的不斷反復，完成青瓷的獨有工序之一：多次施釉。20世紀90年代，毛正聰在景德鎮(zhèn)看到燒液化氣的梭式窯后深受啟發(fā)，改造出人工控制的新式窯爐，借助現(xiàn)代科技解決了釉發(fā)色不純正和不穩(wěn)定等難題，讓純正的梅子青、粉青、鐵胎哥窯青瓷重放光彩。

杭州國家版本館又名文潤閣，為了充分體現(xiàn)文潤閣的“潤”字，杭州國家版本館把龍泉青瓷元素融入版本館設計與建設之中。在文潤閣南大門，巨大的“梅子青”青瓷覆蓋屏扇門之上，其設計靈感來自宋代屏風。全館共設置了251樘這樣的青瓷屏扇，屏扇門厚度為22厘米、重量高達4噸。所有屏扇共計使用了約7萬片純手工燒制的青瓷片，均來自為其專門改良的龍泉窯。圖為杭州國家版本館的青瓷屏扇。浙江日報 王建龍/攝 龍泉市委宣傳部供圖

“龍泉多舉措促保護傳承，讓青瓷文化‘活’起來、‘火’起來”，龍泉市文物保護中心副主任吳明俊一一介紹，“我們編制實施《大窯龍泉窯遺址保護總體規(guī)劃》和《大窯龍泉窯考古遺址公園總體規(guī)劃》，高標準推進大窯龍泉窯考古遺址公園、省級龍泉青瓷文化傳承生態(tài)保護區(qū)保護利用，大力推動“海上絲綢之路(龍泉窯大窯—金村遺址)”申遺等核心項目。從青瓷技藝傳承保護、瓷土資源保護、青瓷文化習俗保護、青瓷品牌保護等一系列保護內容入手，更好地傳承和保護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燒制技藝。我們深化古窯青瓷藏品的研究工作，啟動“亭后窯址”考古項目，出版《還原繁華——宋朝的龍泉》、《“天下龍泉”——龍泉青瓷與全球化》等10余部理論成果，啟動《龍泉青瓷志》編纂工程。此外，我們成立了龍泉青瓷傳統(tǒng)龍窯燒制技藝研究會，以社會化參與模式活化利用古龍窯群，推出‘不滅窯火’活動，夯實龍泉青瓷千年傳承不息的原生動力。”

“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自古至今從未斷流，陶瓷是中華瑰寶，是中華文明的重要名片。”習近平總書記曾經這樣指出。龍泉青瓷，作為中國陶瓷史上的一棵常青樹，正續(xù)寫青瓷文化新的華彩樂章。從入選G20杭州峰會、APEC峰會、進博會的國宴用瓷，到“三葉草燔瓷香插”乘坐長征五號B運載火箭環(huán)游太空，從北京冬奧會獎牌融入龍泉青瓷冰裂紋元素，到杭州國家版本館251樘青瓷屏扇門橫空出世，再到杭州亞運會期間吉祥物“龍泉瓷娃”火熱出圈……一陣陣“青瓷風”勁吹、一股股“宋瓷熱”升溫，浙瓷魅影為世界渲染了新的風景。龍泉青瓷以其特有的東方神韻，從歷史走向未來，從中國走向世界。